雅礼中学后操场的小树林里，泥土飞溅间，少年蜷缩在地忍受着周围学生的肆意践踏。
　　少年名叫宋渊，今年高三，父母很早便离开了他。
　　十年杳无音讯，宋渊觉得自己的父母大概是死了吧。
　　没有父母的日子很不好过，不知从何时起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知道宋渊没有父母，而班上的坏小子们在课间或是放学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嘲笑宋渊“有娘生，没娘养。”，而每当这时宋渊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冲上去和对方撕扯扭打起来，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对方的人远远多于自己。
　　宋渊的班主任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个曾经许下教书育人的宏愿的中年教师渐渐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比起家长们送来的厚礼，那些虚无缥缈的志愿根本不会让他的生活有半点起色，所以班主任选择了视而不见。
　　毕竟雅礼中学可不像本市的其他普通中学一样，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他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师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班上用他那毫无威势的语气告诫自己的学生要团结友爱，可这又能怎样呢？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生活照旧，宋渊还是会挨揍。
　　每天清晨总会有无数的豪车涌进本就拥挤的狭窄校门前，一个个穿着华丽的学生从他们父母的豪车中下来，在进入校门前他们会在学校大门前驻足，像是一群争相斗艳的雄性孔雀在求偶时展现着自己独特的荷尔蒙，顺便鄙视一下家世不如自己的同学。
　　而他们父母的眼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雅礼中学的学生就像是一条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虾米则偏爱宋渊。
　　这些虾米一般来自于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奋斗了一辈子在市里混个一官半职，或是哪家富贵人家的亲戚，比上不足但虚荣心爆棚，在那些顶级阔少的呼来喝去后，玩弄宋渊成了他们的发泄口。
　　只要不说那句话，任打任骂宋渊绝不反抗。
　　许是腻了，人群渐渐散了。
　　宋渊挣扎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在保安略显心疼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走出校门，坐上了去往福佑寺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自打宋渊有印象起便一直住在福佑寺里，那里是宋渊的家。
　　天上落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雪花，宋渊脑袋倚在冰凉的车窗旁，街边的树木几近枯黄飞速掠过，远处小巧精致的公园里一群穿着大红色广袖秧歌服的大妈们正随着音乐不停扭动着自己饱经沧桑的腰肢。
　　车上人来人往，直至福佑寺站，只剩下宋渊一位乘客。
　　除了除夕年岁，这里总是一副人烟稀少的落魄模样。
　　下了车，宋渊来到福佑寺门口，寺庙黄琉璃瓦绿剪边顶的外垣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圣德永垂”。
　　寺庙的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机车，一个身穿黑色皮质机车服的中年汉子正两手掐腰怒视着宋渊。
　　宋渊突然捂住肚子，掉头就跑。
　　“小兔崽子，你往哪跑！”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宋渊，一把拎起了宋渊的后脖颈。
　　被扼住了命运的少年连忙赔笑，“陆夜叔，我……我肚子疼！”
　　陆夜瞅了一眼宋渊，哼了一声，“这个理由你上次用过了，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这一脸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事了？”
　　“哪有！”宋渊委屈巴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甭给我来这套，今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这次考试又退步了，你说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陆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渊低头，默不作声。
　　陆夜，宋渊名义上的临时监护人，西郊坟场的守夜人。
　　宋渊曾去过那片坟场，就在京兆西郊最偏的位置，来回一趟要好几个小时，而且那里白天就让人瘆得慌，到了晚上更是鬼气森森的，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力壮如牛又正值当打之年的男人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去给别人看坟。
　　“下次你要是再退步，老子就把你屁股打成八瓣！”陆夜抬手便要揍宋渊，可看着宋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最终也没有狠下心去，只好恶狠狠地说。
　　宋渊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下次一定会考个好成绩。
　　“也不知有没有下次……”陆夜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福佑寺。
　　宋渊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只要陆夜不再追究自己考试退步那事就万事大吉，连忙跟在陆夜的身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福佑寺建于顺治年间，雍正帝在位时被赐给了弘历作为私第，后来乾隆登基后将这里改为喇嘛寺，并取名为福佑寺，享受皇家香火。
　　这座寺庙占地颇广，在山门和影壁之间有南北间牌楼二座，山门三间，黄琉璃瓦顶，前后有雕龙御路，左右为八字影壁。山门前有狮子一对，山门后有钟鼓楼各一间，黄琉璃绿剪边顶。天王殿三间，同样黄琉璃绿剪边顶。额曰“慧灯朗照”，前后有雕云纹御路，东西配殿各三间。大雄宝殿五间，歇山调大脊，大脊中央有须弥座，上有莲花座铜塔。
　　穿过月台前的雕云纹御路，陆夜来到大雄宝殿主殿，宝殿佛像前供奉着写有“圣祖仁皇帝大成功德佛牌”的牌位，陆夜缓缓坐在蒲团上，掏出了手机。
　　“我是陆夜。”电话接通，陆夜轻声说。
　　“你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在科拉半岛等你。”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命令我了？”
　　“那好，烦劳我们龙渊的陆夜大人来一趟科拉半岛，小弟这边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
　　“一个月，”陆夜想了想说，“给我订张机票。”
　　“好。”
　　　  宋渊站在满是锈迹的防盗门前，掏出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
　　锁舌转动的声音如同许久未上油润滑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显得有些艰难，宋渊伸手按住了门板，防盗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里是福佑寺内的一处矮楼，据这里曾经的主持，已故的普渡禅师说这里是政府为寺庙里僧人修建的住所，后来寺庙里的僧人觉得在寺庙里挣不到钱，慢慢都跑了，这楼寺庙也拿不出钱来修缮，只好荒废在这里。
　　咧了咧嘴，宋渊来到洗手间，透过镜子望着满是淤青的脸庞，宋渊打开水龙头轻轻洗去上面的脏泥，然后拿起毛巾轻轻擦拭。
　　至于这些伤，宋渊从不理会。
　　从小到大宋渊受伤无数，小到破了膝盖，大到折了手臂，可无论伤势多重，他睡一觉之后总会痊愈。
　　就像是一块记忆金属，无论你怎么弯曲折叠甚至压缩，它都会复原。
　　宋渊对此很好奇，甚至会拿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很深的口子，至于痛觉，他已经麻木了。第二天醒来，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连伤口都看不见。
　　换做其他人早就去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但宋渊不会。因为他很清楚炫耀过后迎来的一定会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骂。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这样对他，在学校之外，他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他的这些朋友出身大多不好，很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上着普普通通的高中，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他们很羡慕宋渊能够上全市最有名的雅礼中学，而宋渊则很羡慕他们口中上山搂草打兔子的自由，羡慕他们下河抓鱼游泳的惬意。
　　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宋渊顺着楼梯爬上了天台。
　　每当放学之后，宋渊总会爬到天台上，看着太阳落山，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看着逐减闪耀的霓虹。
　　这个天台只属于宋渊一个人，在这里他曾有过无数的幻想。
　　他曾幻想过自己其实是被下放历练的富家子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在学校放学的时候会有一辆远超于学校所有学生所乘坐的豪车停在学校门口，当自己走出校门时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会对着他微微躬身，对自己说少爷您辛苦了，老爷说他想你了，请跟我走吧。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会跳出来一个邋遢的乞丐，对他说其实你是天赋极高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很多本秘籍，只要你神功大成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是他幻想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父母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地唤一声他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