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丫头却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语气里没有半分挖苦，“枕朝给母亲请安。”
　　这下别说太太，就连老太太也掀起眼皮仔细看了她一眼，这府里的四小姐宋枕朝向来是老爷心头上的肉，仗着姨娘得宠，老爷抬爱，在府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往前也是从来没有喊过白氏母亲的。
　　“哟，朝姐儿今日是改了性儿了，知道敬重太太了，果然是摔了一跤的，长记性。”说话的是郑姨娘，宋枕朝虽是个庶女，可比嫡女有面子多了，不知道抢了她的五姑娘多少东西，她自然是抢着机会奚落几句。
　　三房的太太周氏睨了她一眼，嗤笑道:“郑姨娘也该长长记性，小姐也是你能打趣儿的？”
　　府里都知道，三小姐宋枕玉是个炮仗性子，向来同芙蕖阁的四小姐不对付。年前老爷将三小姐尤其喜欢的一匹缎子给了芙蕖阁，她便以为是四小姐撺掇的，跑去那院子里打闹了一场。
　　四小姐惯是个会装柔弱的，哪里敌得过宋枕玉，最后被她推到了假山丛上，额头砸在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这事儿丫鬟同陆栖池说的时候，她还隐隐有些印象，实际是宋枕朝自己踩到了石头上的青苔砸下去，后脑勺上剜下了好大一块肉，温热的血流了满脸，尽数淌到她的手心里。
　　想来那画面也是骇人。
　　这事儿被全推到了宋枕玉身上，恐怕连白氏都不信她。宋枕朝没了半条命，宋枕玉也被宋大老爷打得病了好些日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喊疼。
　　“是枕朝不懂事，还连累了三姐姐。”陆栖池道，她说的是实话，确实是她自己踩滑了，但是旁人信不信就不关她的事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全赖三小姐，宋枕朝被害得没了半条命，郑姨娘还如此调侃，倒显得有些薄凉心肠了。
　　郑姨娘脸上青青白白，正给老太太捏肩的小姑娘连忙道:“哪里哪里，此事，四姐姐也是委屈了。”
　　那是郑姨娘的亲女，五小姐宋枕霜。
　　薛姨娘因为没看好宋枕朝，叫她有了闪失，被罚了半月的禁足，松鹤堂也是不用来的。
　　白氏听着却剜了宋枕霜一眼，她的枕玉还在床上躺着呢，宋枕朝是委屈了，那她的枕玉难道就是个坏的？整个府里就宋枕霜最知道投机取巧，是个背后使刀子的，惯会充好人。
　　“是，此事是四丫头委屈了，如今人也乖巧了安分了，日后也就少碰壁了。这一摔，也值当。”杞氏眉目舒展开，说的话也别有深意，她是个面目和善的老太太，笑起来也和蔼可亲。
　　陆栖池却是听懂了，乖巧地道:“孙女儿知道了，谢祖母教诲。日后自然，也不会犯这样的蠢了。”
　　杞氏一直盯着陆栖池，见她眼里没有半分不甘，乖巧温顺，经此一变，倒是通透了许多。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后宅安宁，于宋家来说也是好事儿。
　　陆栖池在郑姨娘身侧坐下，目光却落在对面两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少年身上。年长的那个是她的亲兄长，宋家的庶长子宋承赴，年纪偏小的那个是生母早逝的庶次子宋承轩。
　　太太生的嫡六少爷因为伤了风寒，今日没有来。
　　“四小姐是懂事了，不知道三小姐挨了板子，有没有敛敛脾性。”郑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好笑地看着白氏。
　　白氏横眉，睨了她一眼，对个妾室，她还是不软乎的，“三姑娘如何管教是宋家主母的事，不是你一个做奴婢的能置喙的。尽揪着这些小错小误不放，以后养出来的姑娘也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看着给老太太捶肩而面色惨白的宋枕霜，陆栖池总算知道三姑娘那炮仗性子随了谁了，看来这白氏也是个泼辣货，薛姨娘的隆恩来的也不是没理由。
　　“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要是有四丫头这副相貌我也就不愁了，偏偏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不改改这脾性，恐怕这辈子都要给人做姨娘了。”白氏还是记着宋枕霜那句话的仇的，无论那流云斋还是芙蕖阁，能踩一个是一个，她都看不顺眼。
　　郑姨娘哪里知道白氏将她的五姑娘踩的这样狠，差点没说她这辈子就是个丫鬟命了，不由分辨道:“太太说这话可是诛心啊，您说妾身什么妾身都认了，可五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那也是老爷的亲闺女啊，您这是要毁了五姑娘的……”
　　老太太拿眼看着，平时最闹腾的四姑娘这时候少不得要添油加醋几句，就是不关她的事她也要讽上两句，如今却是安安分分地吃着茶没说话了，倒是规矩。
　　陆栖池听她们你来我往地吵嚷，放在宫里，这时候皇后就该放出正宫的架子了。坐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盘算着这时候老太太也该出手了。
　　“好了！”果然，杞氏占了宋家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一声断喝便把两个争吵不断的女人喝住了。
　　“都嫌不够丢脸吗？这还有小辈呢，你们就那么爱给他们看笑话？！”
　　陆栖池目光流转，始终不曾抬头。
　　“一个惹是生非，一个有辱斯文，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白氏和郑姨娘都有些羞恼，又都不敢忤逆老太太，都垂着头不敢说话。半响才敢去劝她，一个两个地将她哄得气消了。
　　“回老夫人，太太身边的赵嬷嬷求见太太。”回禀的丫鬟刚进来道。
　　一听是赵嬷嬷，白氏忽然心底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满屋子的人一时都看向她，白氏慌慌张张地同老太太道:“许是院子里出了事儿，儿媳掌管公聩，大大小小的事儿忙不过来……”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有些头疼地让众人退下，道:“都是来讨债的，都回去吧。”
　　太太顾不上赔罪，心急火燎地出了松鹤堂，陆栖池留心多看了一眼，那赵嬷嬷在白氏耳边说了两句话，只瞧见白氏腿一软，两眼抹黑，险些昏厥过去。
　　啧，璇玑院怕是有好戏看了。
　　陆栖池回了芙蕖阁，宋承赴正巧也要去看看薛姨娘，两个人倒也一路了。
　　宋承赴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书生，如今宋府大房里，算是她们芙蕖阁最出挑了。薛姨娘正得老爷的宠爱，宋承赴学术上又有天资，便是宋枕朝也生得好皮相。
　　府里庶长子出挑，正室泼辣，郑姨娘是个只顾嘴快的，芙蕖阁的得宠，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内。
　　“你今个儿怎么这般安分？”宋承赴想起她今早的异样，又道:“你如今是改性了。”
　　陆栖池转了转眼珠，同他道:“我是吓怕了，想来如今爹爹疼我，姨娘知晓分寸，哥哥又肯上进，我哪里还有不知足的？以后我们平平安安的，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了。”
　　“你能这样想就是好的。”
　　今日已经是殊妃的头七了，她变成了宋家的庶女，和从前的人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陆栖池犹豫了几分，到底还是问道:“哥哥可知道，昌平侯陆恕己……他，他……”
　　斟酌了几番，陆栖池却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她该问什么？该问他落得什么下场，还是问他尸骨葬在哪里？
　　陆栖池心底一片酸涩，如今竟连说出口都觉得艰难。
　　“陆恕己？听说原是定的死罪，满门抄斩，不知道是何缘故，陛下改了心意，只是褫夺了封号爵位，将他贬去了边关，陆府的家人也是看押的看押，流放的流放。”
　　宋承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却有点义愤填膺地道:“带禁军入宫，行谋反忤逆之事，只给予这点惩罚，陛下还是太过仁善。”
　　陆栖池突然不知道怎么接受，心思百转千回，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从前爱她若珠宝的人，却是还有些陌生，她几时听到过旁人用如此轻蔑的语气谈起陆恕己？
　　可只要活下来就好了。只要他活着，陆栖池就还能救他，无论如何她都肯为陆恕己努力。她忏悔，她赎罪。
　　陆栖池破涕为笑，宋承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他不知道的是，路陆栖池在那一刻，多坚定了活下去的决心。
　　回了芙蕖阁，薛姨娘让小厨房做了好些菜，净是宋枕朝和宋承赴爱吃的。宋枕朝刚刚大病初愈，宋承赴又好容易才从书院回来一趟，薛姨娘简直比宋老爷在她院子里歇一个月还开心。
　　“你从前就说爱吃松鼠桂鱼，可惜小厨房的